在看過民間記憶計劃的紀錄片和劇場作品之後,你可以發現每一個「回去」的導演並非歷史的代言人。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經歷的衝擊和煎熬實則來自眼前的村莊、身邊的親人以及逐年成長的自己,而不是「飢餓記憶」。
文 / 胡璇藝(在臺陸生,2015年9月來臺,臺灣大學戲劇所碩士生)
最沒想到的是,以紀錄片為主的「民間記憶計劃」竟是因劇場而起的。
2010年,舞蹈家文慧發起「回憶:飢餓」的劇場計劃,想以「三年饑荒」的個人記憶為梁木,搭建出一個劇場作品。學舞蹈出身的章夢奇想參加這個演出,便拿著攝像機去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只是跟自己有血緣聯繫的村子,開始了自己的探尋。
「探尋」是舞台上很重要的動作。每一個創作者,是每一個導演,也是每一個與腳下土地有關係的人,他們拿強光電筒的樣子像極了他們拿攝像機的樣子,而眼前稠黑的劇場,也許是那個陌生化了的故鄉,也許是那段鮮少被觸碰的記憶,也許還是他們並不曾認真理解的自己。強光電筒,或者說攝像機,射出幾道光,劃破了貌似冷靜的黑暗。
我在這幾道「光」中看到了比創作者的動作更具生命力和交流感的「探尋」,因它不斷地重新定位再現的焦點和觀看的焦點。隨著焦點的變化,劇場中的人(無論是創作者還是觀衆)走訪了不同的鄉村,不同的記憶,和不同的個體。而這又是一個由「人」的自述構成的作品,「人」在記憶與紀錄中的不斷穿梭在劇場中營造出了一種模糊不定的意蘊——我們分明知道舞台上發生的一切都是在重述過去,但我們又覺得它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動作都指向當下。
在這樣的過程中,爲了不陷入幻覺,舞台上的「人」需要始終保持「我」的在場。而且在劇場這樣自由的空間裡,創作者們在鏡頭背後被壓抑的「主觀視角」在劇場中得到了充分的釋放,所以其「自我剖析」的力道比紀錄片來得更加激烈,而劇場中的影像則更像是一種資料的補充,強調了事件的真實性。另外,觀眾也不再僅僅被困鎖在「觀看」的特權裡,他們也在進行著自己的「探尋」。
在看過民間記憶計劃的紀錄片和劇場作品之後,你可以發現每一個「回去」的導演並非歷史的代言人。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經歷的衝擊和煎熬實則來自眼前的村莊、身邊的親人以及逐年成長的自己,而不是「飢餓記憶」。在紀錄片中,他們通常躲在鏡頭背後,並把關注焦點放在個人的「探尋」上,而觀衆更感興趣的往往是未知領域,而非這個引導者。然而,當他們站在舞台上,甚至不需要開口,我們便能夠感受到他們是誰。接著,便看到了村莊、親人、歷史記憶和「我」的關係。
這次來台演出的作品是他們第一次回到村莊之後,再回到草場地工作站碰撞出來的。本來說的是要找專業演員來演,後來發現每一個導演都有很多想說的話,便讓這些素人演員自己上了。這個作品首演於2010年10月,彼時,他們尚不知道之後會發生這麼許多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竟會不斷地回去,重新理解飢餓、村莊、血脈和「我」。
六年之後,他們帶著這些年所有的經歷和記憶,重新來演繹這個需要把自我剖白的作品。但可惜的是,這些創作者,特別是其中的老成員,好像都是在「找當年」。他們努力扮演六年前的自己,講出來的故事依舊讓人動容。但我總覺得,這種震懾源自殘酷的歷史,而非正在進行中的劇場。
太熟練地講述和扮演,讓劇場顯得安穩,少了些詞句和動作間呈現出來的動蕩感。其實,六年間的不斷重回,雖然我不知道在這個做法能否讓他們在議題上的挖掘更加深入,但至少對個人來說,一定會有改變的,至少時間積累了。
如果創作者能夠以如今的狀態與當年的自己做對話、磨合乃至挑戰對方,或許我們可以看到一個不一樣的劇場?而在這樣的劇場演出中,也許創作者也能收穫對於紀錄片創作的新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