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跟我一樣都是異鄉人,我從不同地方移動到臺灣在這邊上學,他們在這邊可能是短期工作,甚至落地深根,像外配一樣,但臺灣社會對待我們的態度好像有些相似的地方,也有些不太一樣的地方。」
文 / Vanessa
根據內政部 2012 年 7 月的統計,在臺灣的東南亞移民、移工已達 57萬人,然而,來自異鄉的工作者在臺灣社會仍處處碰壁,日常交流也因為語言不通而存在諸多隔閡,更別說是東南亞題材的出版品,往往在大書店不受重視。還好今年臺灣出現了東南亞主題書店「燦爛時光」,在4月12日潑水節當日開幕,當時吸引許多年輕人前來幫忙裝修,世新大學公共關係暨廣告學系三年級的趙雪崟,因為系上的一門課,對於外籍移工議題萌生興趣,在開幕前夕也加入協助修繕工作的行列。
「燦爛時光」書店理念源自於創辦人張正,在一月份發起的「帶一本自己看不懂的書回臺灣」活動,期望能夠讓東南亞移民、移工看到家鄉的書籍,並以書店的形式打造一個臺灣與東南亞文化交流的空間。
受媒體識讀啟發:獵奇新聞對大環境沒有益處
趙雪崟回憶起初是受「媒體識讀」這門課的老師的啟發,這是傳播學院的必修課,講授關於閱聽人要如何去分辨、判讀媒介內容所建構出的真實。趙雪崟感慨在臺灣似乎在追求一種新聞的「可看性」標準,她質疑新聞的「可看性」恐怕是建立在要多新奇、多刺激感官,平時看臺灣新聞或報紙都覺得被報導得很嚴重,標題也下得聳動,「好像這個島每天都有殺人放火的事發生」,她舉例,蘋果日報連外籍看護被性侵的新聞都能做成動畫、示意圖,性侵過程的細節也被刻意地描寫出來,是為了滿足消費者的獵奇欲望,「但對整個大環境並沒有什麼益處」。
在臺陸生遇上移工處境的共鳴
後來,她因緣際會在課堂上的一場講座得知有四方報為移民、工人提供生活必備資訊和工商新聞,是創辦人成露茜於 2006 年創立的第一份越南報紙,之後更涵蓋泰國、菲律賓、柬埔寨、印尼等語言,並以中文為輔。知道有這樣一份刊物,記錄在臺灣被遺忘的群體,大大增加趙雪崟的興趣,她有感而發地說:「他們跟我一樣都是異鄉人,我從不同地方移動到臺灣在這邊上學,他們在這邊可能是短期工作,甚至落地深根,像外配一樣,但臺灣社會對待我們的態度好像有些相似的地方,也有些不太一樣的地方。」
接著在「傳播敘事」和「媒體再現與行動」這兩門課,趙雪崟更深入認識移工的議題,曾在一項期末作業中,她與同學一起透過影像紀錄實踐對移工議題的關注,「我們決定以故事的呈現為主,不多做渲染。」訪問一位印尼看護伊達和她工作的家庭,並製作成十五分鐘的短片:
伊達在印尼有兩個孩子,起初的雇主對伊達不太好,而現在照顧的則是新雇主的父親,是民國二年出生,剛好是隨國民政府遷臺的老兵,雖然沒有生什麼大病,但畢竟年紀已經很大,需要人來照顧日常起居,像是拍背、抽痰之類的。雖然伊達可以用中文溝通,但也不是很流暢, 「因此我們要盡可能用簡單的語言向她問問題。」
趙雪崟覺得這份作業帶給她很深刻的影響,在和伊達聊到身邊的看護怎麼看待與雇主之間的關係時,伊達覺得其實「感情特別好的有不少,特別壞的也不多,但總會被報導得特別多。」像伊達跟現在的太太彼此互相信任,平時也會聊在印尼的家鄉事。趙雪崟後來在蒐集資料時發現,那些被大幅報導的「壞印象」,尤其會聚焦在雇主如何壓榨,或移工的種種「惡行」──偷東西、沒有照顧好雇主之類的事。
不當觀光客:了解一個民族,深入到他們的生活中
我剛好是在「燦爛時光」書店的一場放映會活動認識趙雪崟,那天播映的是《高校有刀》,是導演劉吉雄在2006年拍的一部從飲食談原住民文化的電影,反映在餐飲學校高中生的對話──以為可以透過發揚原住民食材、器具參賽拿獎的主角,與想藉著廚藝傳承家鄉記憶的阿美族同學,之間對彼此的誤解,似乎也是大環境對原住民不太友善的氛圍的縮影。
時隔九年,在「燦爛時光」映後座談與觀眾談臺灣原住民議題的現況,刻板印象與歧視的問題固然存在,但或許進一步可以問的是,不憑藉文字保留記錄的原住民文化,難道就不足以與漢族的歷史有對等的討論空間嗎?
趙雪崟坦言,來臺灣之前的印象都停留在人很友善、世外桃源之類的,直至來讀大學之後改觀很多。若說對原住民的印象,其實自己按爺爺的遺傳會有滿族的血統,「但爸爸在入黨時改成漢族,因為據說改成漢族會比較好通過,條件比較好。」至於媽媽那一邊,則是當時因為成立少數民族自治縣的人數不夠達標,而把一些漢人納進去。總歸來說,趙雪崟覺得自己只是「說起來是什麼族」,「我並沒有關於任何我家族本身擁有的文化、風俗的體驗。」
類比來看臺灣的原住民,最初的理解覺得像是在美國尚未被白人入侵的部落土著,「但跟中國大陸一樣,被漢化的情況很嚴重。」趙雪崟曾經跟是原住民的台東民宿的老闆聊天,對方提到現在原住民人數逐漸減少,很多部落已經消失。「但我不太清楚為什麼會消失,」她想,難道是部落互相打鬥造成的嗎?
在《高校有刀》放映會之後,趙雪崟也去了下一場「真人圖書館」講座,是何怡潔談「北漂」的日子,來自深圳的趙雪崟因為好奇臺灣人對北漂的想法,便決定去聽講座。何怡潔是臺北人,從臺北「北漂」到北京,自2012年到2014年,與中國滋根(非營利組織)的夥伴們來往於北京五環外多個村落,和移工朋友及他們的家庭生活在一起。
「我覺得要了解一個民族,一定要深入到他們的生活中。」趙雪崟提及曾經去雲南旅遊的經歷,特別喜歡跟當地民宿老闆聊天,「因為他們一直待在那個地方,一定會有很多不一樣的想法,或是可以提供最多道地的資訊。」雲南是聚集最多少數民族的省份,當時拜訪還保有自己的文字的納西族,發現狀似象形文字的「東巴文」在當地已經被作為一種文創產品,藉由推廣觀光販售印有「東巴文」的明信片或精美冊子。
趙雪崟在當地認識一位從上海搬到麗江的民宿老闆,透過他介紹的領隊剛好是藏族人,於是請領隊帶他們去爬山,海拔三千多米,在高山上會有缺氧的問題,且上、下坡都相當陡峭,「最後是哭著走出來的,」她形容。趙雪崟慶幸,還好有這位藏族朋友教他們怎麼呼吸、掌握爬山的節奏,雖然面對眼前美麗的風景,整個人已經筋疲力盡,但想到儘管現在中國有很多地方都能到得了,「有些景色被保存很好的,是無法在火車上看到的,你必須親自走進去。」
她得知台東也保有豐富的原住民文化,也希望日後能用打工換宿的方式,穩定待一段時間,讓自己不只是停留在觀光客旅遊的心態,可以比較深度地跟當地人交流。

來到臺灣已經兩年多的趙雪崟怎麼看臺北這個城市?她對照家鄉深圳,認為很像臺北市區的放大版,是個移民城市,從餐點可見多種民族、歷史文化的融合。在快餐店也有很多選擇,不過老店比較少、老舊建築物被保留下來的也很少。(攝影 / 柯智元)
既陌生又熟悉的臺北
至於,來到臺灣已經兩年多的趙雪崟怎麼看臺北這個城市?她對照家鄉深圳,認為很像臺北市區的放大版,是個移民城市,從餐點可見多種民族、歷史文化的融合。在快餐店也有很多選擇,不過老店比較少、老舊建築物被保留下來的也很少。
趙雪崟在世新大學念書,除了偶爾去「燦爛時光」的活動,平時也喜歡去光點看電影,到溫州街逛逛,還會跟同學去龍山寺,她還補充說,「(那些朋友很巧合地)去了龍山寺之後都交到男友了!」跟班上同學交情不錯的趙雪崟,時常會有一些臺灣朋友因為要熬夜做報告到她家吃飯。
「你很不像大陸人」的微妙語意
「臺灣對大陸有不安的恐懼,可能就不願意去了解。」她說,身邊有臺灣朋友要去北京打棒球,因為是第一次去中國,就很擔心會有不適應的問題,但可能一些就是生活習慣上的差異,比如北京當地人覺得要說話大聲才算尊重,但臺灣人恐怕就不這麼認為。趙雪崟還曾經幫一位要去上海交換的朋友模擬面試,覺得那位朋友也是有過度擔心負面情況的問題。
雖然爸媽很尊重趙雪崟來臺就讀這件事,但趙雪崟對於加諸於陸生的種種限制還是有一些感觸,她發現臺灣學生去大陸念書有得到應有的照顧,相反地,陸生在臺卻是完全不能打工、無法像外籍生一樣可以納保,認為陸生的權益問題需要得到重視。
她最後向我談起一些話語背後很微妙、有點複雜的內心感受,像是「原來大陸人是這樣想啊!」這種臺灣人無心講出來的句子,讓趙雪崟來臺剛開始適應時有些挫折,感到一言一行都受制於特定標籤的綁架。或是會有人說:「你很不像大陸人」,雖然是在去除原先的偏見,但這就算是一種讚美了嗎?趙雪崟想想,後來很多問題可能慢慢磨合以後就好了。
「不是在同一個生活背景,很難理解被洗腦是什麼意思。」許多人也是對於某些事情願意探究背後的原因,進而關注陸生的議題,趙雪崟計畫未來可能想做記錄在臺陸生的短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