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重新思索,中國獨立紀錄片的可能性:它是否可以在不同族群,超越國族認同與想像,從「人」為出發點,成為一座堅實的對話橋樑,扮演這個社會對於「他者」相互理解,進而同理的平台?
文 / TK
「我連臺灣的獨立製作紀錄片都看得不多,為何要去看中國的?」
當我們跟朋友談起即將在五月舉辦的 TIDF(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裡面有中國獨立紀錄片導演的作品,他們發出了這些疑問。
「你剛說,中國獨立紀錄片導演,所以作品講的是『中國獨立』嗎?」
其中一位朋友這樣回應貌似團隊的夥伴。初聞,相視而笑,停下來後卻發現,對方好像真的很誠懇地設定這句話為一個「問句」。
這幾個細碎的小片段,集合一處,彷彿也切實地映照了中國獨立紀錄片在臺灣,夾雜著對於「中國想像」的複雜情緒,與「獨立紀錄片」這個敘事形式,既陌生又熟悉,既遙遠又靠近,內外交迫,必須面對的現實。
透過獨立導演的眼睛 重新發掘中國
今年3月11日,TIDF 的前導講座第二場,播放導演鄒雪平的作品《孩子的村子》,映後座談的政大傳院教授郭力昕,與現場觀眾談及的二三事,現在回想起,有幾點特別值得回味。
關於某些人認知「中共就等於整個中國」這件事,郭力昕認為對於中國社會的理解,是需要去層層細分的,以一種「概念化的中國」把全部我們所以為的「負面想像」,一次攪動在一起,在尚未足夠沈澱的時刻,無法用相對平和的眼光看待「非統治階級」的人們。他鼓勵觀眾朋友,先具備內在的自信,帶著一顆好奇心,這個心態,進一步促使我們將觸角往外延伸,尤其是面對鄰居──這個陌生的中國,我們得以透過這些獨立導演的眼睛,發掘他們認識的中國,從他們的視角來發現他們觀察到的中國社會。而這正是之於臺灣觀眾,TIDF 可以扮演的特別角色。
我想起,居禮夫人 (Marie Curie) 認為「生活中沒有可怕的東西,只有應去瞭解的東西」(Nothing in life is to be feared. It is only to be understood.) 。從參與影展的前導系列講座以來,聽著現場觀眾的發問與分享,我一直在重新思索,中國獨立紀錄片的可能性:它是否可以在不同族群,超越國族認同與想像,從「人」為出發點,成為一座堅實的對話橋樑,扮演這個社會對於「他者」相互理解,進而同理的平台?
躍上大螢幕 直觸禁忌的質問
當這些作品,終於被放上劇院的螢幕,我們得以毫無障礙地進場、觀影、言說、分享,這些影像的背後,在他方繫著多少在困境中不願低頭的信仰?
我想到,不論是工作者在中國現實體制內的掙扎,抑或是一部獨立作品終於問世,獲得青睞,走向國際影展,製片或是策展團隊,一路走來,如此艱難,卻也是如此珍貴。看著鄒雪平完成的《吃飽的村子》與《孩子的村子》這兩部觸及中國在上個世紀發生的「大饑荒」議題,我不斷想著在這樣的環境下,一位工作者需要多勇敢,迎戰孤獨,與這個社會的質問(你明明知道這個議題不該挖,卻還去做它,你究竟是怎麼了?),去面對完工後乏人問津甚至無法出版、公開播映的窘境,甚至一不小心抵觸政體設定的議題底線,可能遭致的生命威脅。
談論到中國攝影師「當代最現實的挑戰」,盧廣認為是「如何繞過政治審查和市場規律,好給這個一方面正被貪污啃食,又急迫追求正義的社會,一個真實的臉孔。」回想,那一股在逆境、沈默中選擇說出想法,一步一步釐清、靠近「真實」的勇氣,不正是我們在藝術創作者的血液中,所能找到,最動人,也最真誠的篇章嗎?
如果你在找尋新的視角認識中國
美國民歌的重要人物 Woody Guthrie 嘗言:「生命就是聲音,文字就是音樂,而人民就是歌曲。」
關於中國人民的一篇樂章,在如此維穩的政治現實中,如何可能?
隨著時代向前走,中國曾經確實存在卻又陌生的「大饑荒」,至今卻仍然是一團迷霧——而在中國紀錄片導演吳文光的眼中,被視為一個重要的起始點。隨著2010年,他嘗試讓越來越多的民眾帶著攝影機,學習紀錄片的精神,回去自己生長的地方,透過爬梳歷史軌跡,捕捉經歷過大時代的眾多身影。甫而立之年的鄒雪平導演,就是這場運動的其中一位象徵人物。她的「鄒家村五部曲」就是一連串有生命,有思考的成長歷程,讓人見證一位紀錄片工作者對於家鄉的真誠探索。這個重大的行動,也讓更多願意深入瞭解的觀眾,從中映照紀錄片面對社會、人群、記憶、新美學觀點開拓的可能性。
今年五月開始,更多難得一見的作品,將會一一在 TIDF 的大舞台上亮相。完成這些作品的工作者,也將踏上臺灣的土地,與這地的觀眾對談,分享他們的所見所聞–關於我們「既熟悉又陌生的中國」。
最後,以談論當代中國攝影的作品《鏡頭下的中國》,深入各地追蹤中國影像工作者的法國紀錄片導演 Emma Tassy,在第一集〈環境的變遷〉的旁白結語,為這篇導言做一個小結。
「在中國,這種(對過去生活經驗的)失去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波及社會上所有階層。僅只三十年間,農耕文化就讓位給城市文明。本土攝影師讓自己置身於既令人迷失方向、又抹除一切的過渡時期。那是一種病癥,一個盲目服從於權力與速度的時代;他們的作品對那些正在對抗『集體失憶』的人民來說,是足以建構成描繪混亂的影像遺產。」
這些珍貴的影像紀錄,不論你來自何方,中國,或是香港,或是臺灣,今年,在 TIDF 你也得以成為其中一位參與者。因著有一群遠方的工作者,以他們的真誠與勇敢,向深井投擲了一枚小石,等待你我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