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論是被拿掉的、禁播的,或是為了保護被攝者不播出的片段,都是被鏡頭記錄下的事實,再怎樣迴避躲藏,都不會因為不播出而不存在的。然而,面對本就狹小還日漸窄化的創作空間,是什麼樣的信念讓他們都堅持在做紀錄片呢?
文 / 惠宇
獨立紀錄片導演談創作空間逐漸縮減
策展人崔允信分享了一段他和張贊波導演這次見面時的對話,當時張贊波問他「你最近好嗎?」他有些沈重的對老朋友說,「我還好,可是香港真的不太好」,一句話道出了一個香港人對自己家鄉的憂慮,而這個憂慮不只是在政治環境,香港的紀錄片環境近幾年空間也越來越小。
崔允信同時也是《亂世備忘》的製作人,過去他曾跟許鞍華導演合作過一部講述回歸前的香港的紀錄片《去日苦多》。他提到在香港接洽《亂世備忘》的放映時,受限於題材,在排外、對中國特別敏感的香港,不僅影片能上映的地方確實變少,整體創作空間比以前小許多,香港人對紀錄片本身也不熟悉。而同在香港創作的陳梓桓導演則提到,在香港的創作空間還是比中國大陸大一些,但受限於紀錄片的商業性不強,在處處向錢看的香港,放映的空間不大。
對此幾位來自中國大陸的導演有非常切身的感受。張贊波導演說有個家族晚輩見到他總問「你又在拍什麼禁片了嗎?」這樣讓人哭笑不得的問題,卻也說明「獨立紀錄片」在大眾眼裡還處在一個陌生的領域。張贊波接著解釋,其實並不是所有中國的獨立紀錄片都是「禁片」,自己所拍攝的獨立紀錄片並沒有被禁播,「獨立」是因為自己做片子、沒有送審,不跟主流在一塊發展空間本來就小,但即使狹小,一直都還是有空間的。他也自嘲,自己至今無緣「享有」禁片導演的待遇,反而先成了「官方認證」的禁書作者了。
而張贊波口中「享有禁片導演待遇」的導演趙亮認為,在中國大陸,每個人都「沒有安全的底線」,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會採到當權者的那條線,這是制度之惡,也可說是「最大的悲劇」。自己拍攝的紀錄片固然「讓我的國民看到會有最大的意義」,但他也坦承,比起真正揭竿起義式的行動,藝術創作能真正發揮的力量非常有限。
對於查禁的行為,趙亮認為有時未必單純是因為政府怕人民「開了第三隻眼」,意識到社會上不正義之事,還可能是因為地方利益保護主義,地方官為了平坦的升遷之路,不希望跟地方壞形象有關的材料流出。
以少數民族為拍攝題材的顧桃導演則笑稱,「少數民族中的少數民族是敏感的」,過去蒙古族已經當過老大,「不必要再去證明自己是老大」。他自己拍攝時並不會接觸政府宣傳部門,自己拍攝時最在意的還是誠實呈現,把想說的話說完。反而是過去參加影展投比賽時,曾遇過對方打電話來讓他拿掉兩個片中人在抱怨黨國的畫面,拿掉畫面後就得獎了。對於創作空間上的困境,他認為比較是在放映之後,地方政府認為那是在呈現當代悲觀的面向而不鼓勵,而即使觀眾都有讀出背後的意義,被攝者的家人依然不諒解他只拍攝了生活中酗酒那樣的片面。
其實,不論是被拿掉的、禁播的,或是為了保護被攝者不播出的片段,都是被鏡頭記錄下的事實,再怎樣迴避躲藏,都不會因為不播出而不存在的。然而,面對本就狹小還日漸窄化的創作空間,是什麼樣的信念讓他們都堅持在做紀錄片呢?
情懷:他們心底都有的那團火
陳梓桓分享自己拍攝《亂世備忘》之前「本來也想做些fashion的東西」,但自己也像是参與在這個社會和整個事件裡,用影像的方式保留當下對事件的整理,也可以讓參加的人再次有能力去面對下一次劇烈的衝撞,這種自我整理反過來也是一種參與運動的形式。過去也拍過香港題材紀錄片的崔允信則說,自己身為香港人享受到香港的好卻沒有付出,所以想用拍片來關心社會、反映社會。在《亂世備忘》放映後,他自己才更了解年輕人的想法,也希望能透過放映後的討論促發人們的思考。
對趙亮來說,創作就是生活的狀態,紀錄片導演並非「問題專家」,關鍵是要找到「值得浪費我時間」的題材,而紀錄片對他而言是藝術作品,從現實中抽取題材出來創作,現實僅僅只是拍攝的「載體」,導演眼中所看到的只是部分的真實,現實中的真實並沒有辦法企及之餘,思想上的真實也是無可取代的。
而紀錄片對張贊波而言,則是「有話要說,我說出來」,他認為要推動什麼很難,社會運動在中國的脈絡下能發展到什麼程度也是讓人懷疑的,自己作為紀錄片導演就是「用不一樣的視角去發現真相」。
從生活中擷取養分
拍片十多年的顧桃覺得,每個人的能力和表達方式不同,再少的少數民族也是一個群體,自己的拍攝也是在紀錄他們生活中很自然的情緒。對於政治敏感性,他認為唯有「真實的東西才會有爭議」,而「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劇本」,儘管導演並不會事先知道被攝者會說什麼、做什麼,卻往往可以從平凡的生活中,找到最多的張力。
記得一開場時主持人李展鵬曾說,「越是處於變動的時代越須要紀錄片」,因為這對於當下與未來都是很珍貴的視角、紀錄和反思。然而,整場最大的共識,大概是導演們都認同,紀錄片本身真的很難對社會帶來什麼實質的改變。我想,這也是紀錄片這個媒介有趣之處,導演們說那是他們介入現實後的創作,不真正期望藝術作品能夠改變世界,但心裡若沒有一團關心社會的小火苗,怎會走上紀錄片導演這條路呢!
對於現實生活來說,紀錄片則提供了一個定格的視角,影像畫面就是被保留下來的真實。作為觀眾,就如同貌似總編輯Vanessa在一篇短文中曾寫到,「看紀錄片這件事很大程度反映了我們自己對日常生活的理解或想像…可以確定是的,生活太浮躁時是很難好好看紀錄片的。」紀錄片影像中呈現的變動、衝突,還有「真實」所帶來的張力,需要很大的平靜來吸收,我們也不只從紀錄片中看到世界,還透過鏡頭中的世界看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