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很多人會說大陸人很優秀、很狼性,我覺得那都是為了套用在一個群體上面而產生的標籤,可是你實際上去跟一個人相處,會去懷疑他真的很狼性嗎?或是臺灣人真的有這麼廢嗎?我覺得不盡然。
文 / Vanessa
自專訪首屆陸生以來,大部分陸生提到第一年會接觸的的團體幾乎是以服務陸生為主的「陸聯會」,或是學校行政單位的僑陸組(或兩岸組),但隨著陸生與台生的愈來愈頻繁的交流,不難見到因為彼此共同感興趣的議題討論、論壇活動有蓬勃發展的趨勢。不過,完全由學生自己發起的團體還是很少,更何況是以臺灣學生為主,推動兩岸議題的社團組織,似乎能想到的只有台大的「台陸會」,恰好作為一個迎接首屆學位陸生的交流性社團。
身為台生 主動發起兩岸交流社團
林韋翰畢業於台大,在學期間有相當豐富的兩岸交流經驗,曾與朋友共同創立台陸學生交流會,加入台大藝術季的籌辦團隊,也是第25屆台大學生會會長。由於第一年(2011年)並未開放大學部的陸生,首屆台陸會的交流對象主要是陸生研究生或高年級的臺灣學生,當時也因為只有台陸會是提供以學生為主的兩岸對話平台,吸引到不少長期參與活動的外校生。林韋翰比較當時在台大推動兩岸交流的團體,認為可以區分成四大塊客群或領域──學位生、交換生、學術性訪調研究,以及海峽尋新論壇。而台陸會是專注在學位生的交流,他說:「我們是屬於比較輕鬆的形式,重點是讓不同的人進來,讓大家進來討論,交流多元的想法。做一個平台,應該就要讓不同的面向都可以進來,單單一個面向可能就只能吸引到固定的人,所以在議題(設計)上也會持續觀察和調整。」
做交流 希望什麼都可以談
貌似實驗室: 談談台陸會最初成立之時的動機,臺灣社會與校園是處於怎樣的氛圍呢?這個組織運作到今天,你個人看見了哪些進步?
林韋翰:台陸會是在2011年底籌備,2012年初開始跑學校行政程序,也就是在下學期成立。一開始是我們朋友都有一些兩岸交流的經驗,無論是去大陸交換、參與計畫,我們那時知道第一屆陸生要來臺灣,想說既然有這麼近的交流機會應該要好好把握,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們之前去交流得到一些很不一樣的經驗,就想說在臺灣是不是能作為一個主人,或是比較熟悉的在地人可以提供剛來的陸生一些幫助。因為這樣開始社團的規劃,找了一些有交流經驗的朋友開始籌備,所以一開始的幹部都還是以比較熟悉的朋友為主。
第一屆台陸會我覺得比較特別在於都是找我們自己熟悉的人,以往在不同活動中有合作過的朋友,有兩岸交流經驗的,不管是在校園場地、行政程序上都比較熟悉的台生,至於陸生會一起加入主題構想,規劃可能什麼是陸生會感興趣的議題,比如第一屆我們抓的議題方向是臺灣的民主制度,可能請戰國策(公關公司)談選舉議題。下學期則是轉變成邀請在中國經商的臺灣人分享經驗,後來幾屆轉向比較多是以創新創業來了解中國,也會談市場經濟、社會問題、環境議題等等。
我們做交流是希望什麼都可以談,重點是我們的客群希望談的是什麼,主要也是看當屆的會長和幹部去安排,以及我們可以接觸到的資源。比如一開始我們做「台陸講堂」,透過看BBC當代中國的紀錄片帶動討論,拉進台生與陸生的交流。基於現實考量,當時是上下學期各辦兩場,因為我們都是高年級,來參與的主要是碩博士生,所以大家相對來說是比較忙碌的,也關係到我們是不是有辦法找到好的講者,但每一場來參與人數至少有五、六十人,到七、八十人都有。
帶陸生參訪立法院 看國慶升旗
貌似實驗室: 分享你觀察到陸生與台生的互動或社團參與情況?這幾年你觀察到台陸會的發展有什麼樣的趨勢?
林韋翰:大多數陸生還是會以陸聯會的活動為主,可能(社交)關係比較緊密,台陸會比較傾向交流,有時候會跟陸聯會合辦一些出遊的活動,比如我們可能會辦一些講座,是他們感興趣的議題,那他們(陸生)就會是很好的宣傳對象。一開始參與會比較頻繁,後來因為跟臺灣人比較熟了就可以自己組織出去玩,所以後來我們活動設計上也會調整,可能是論壇或議題類的,比如我們也會安排立法院參訪、去看國慶升旗,這些是他們會有興趣參與的,至於平常出去玩的後來也會比較少辦一點。
在這幾年發展上,以往是研究生居多,前陣子我回去也發現有一些大一、大二的台生參與,或是之前大陸念過書回來的台商子弟,算是年輕化的趨勢。但主要進來的都還是有交流經驗,也就是說對中國議題並不是完全陌生的。
來台念書未必加分 回國反遭標籤化
貌似實驗室: 你觀察到在台大的陸生可能會有哪些比較困擾的問題?台陸會有討論過,或怎麼看待「三限六不」的議題?
林韋翰:除了三限六不,碩博士生主要會有獎助學金的問題,在台大會更複雜是因為有勞動權益的問題,就不只是他們(陸生)在關注,而是所有研究生都會關注這問題。至於日常生活方面,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有一個陸生因為盲腸炎住院就花了六萬,因為沒有健保的問題。另外我認識的一些陸生後來發現在臺灣念書的學歷,回去(大陸就業)並沒有想像中的優勢,而且也容易會被標籤化,而不能實習、打工的限制也會讓自己在經歷上差人一截。
但台陸會並沒有一直去討論「三限六不」,在社團發展初期不是社團的重心,但不是我們完全不關注三限六不,主要是因為一開始沒有特別去關注這議題,等到我們覺得需要去關注的時候,也有一些長期關注的陸生或是組織去做這議題,那時候我們有討論過,可能讓陸聯會或陸生群體去做(權益議題)這件事會比較有說服力,畢竟台陸會做兩岸交流如果光談「三限六不」,可能很難引起台生興趣。雖然沒有真正去為此舉辦一個論壇,但我們會希望讓議題去傳達到對的人,比如我們有安排立法院參訪,跟立委會面的時候可能就會談到「三限六不」的問題。
陸生權益應比照外籍生相同標準
我認為(陸生)應該要比照外籍生同樣的標準,當然你要說這是政治工具也好,可以被拿來操作的議題也好,就是因為這些因素,所以我覺得對於被這些因素影響到的陸生是很不公平的。至於在臺灣很難去討論這些議題,是因為它就是被操控的,大家不太願意去正視它。再說你沒有遇到這些問題,永遠就不會知道,像是我前面講的那位得盲腸炎的陸生,所以後來我面對這些問題,就會去想我實際上可以怎麼幫助他,但目前還是都只能個案處理。
學生自治管不到國家 統戰說太過頭
貌似實驗室:之前淡江陸生蔡博藝參與選舉一事引發臺灣的熱烈討論。以一個過來人的經驗在這類議題上會如何思考?
林韋翰:學生自治的範疇並不是管到國家,而是校園裡的學生群體而已,所以蔡博藝要選淡江學生會長、中國籍學生要選淡江學生會長和去統戰的行為是完全不一樣。我覺得臺灣人對於自己的民主制度很沒信心──可能318以後大家都對民主制度沒信心了(笑)!反正我覺得民主最好的定義就是自作自受,你選出一個好的人就好過,選出一個壞的大家就要一起去承受啊。重點是,我們今天選出了一個學生會長去教育部開會,難道他講了一句話就可以去影響什麼嗎?都沒有辦法去制衡他嗎?並不是沒有辦法的,所以你不能(因為否定這個人)就去「預防性羈押」,預防性地不讓他去選舉。我認為很多擔心是太過頭,被混為一談,你隨便舉個例就可以把它打破的。

「那當大家都在討論中國學生的時候,這個制度永遠不會被認真地檢視。比如做裁決,為什麼是選委會說了算?那評議會在哪邊?導致沒有人討論制度的問題,變成意識型態鬥爭,就永遠不會有答案了,那這樣對於整個事件的分析一點幫助也沒有。」(攝影 / 柯智元)
學生自治 「體制」才是根本問題
我曾經寫過一篇評論,認為更大的問題是臺灣的學生自治體制很不完備,這才是更根本的問題。台大的制度算是最完備的,都還是發生過很多問題,都坑坑疤疤的,隨時都可以找到漏洞,所以真正的關鍵並非在於誰來選,而是這個制度不夠成熟,所以沒辦法保障比較好的運作。那當大家都在討論中國學生的時候,這個制度永遠不會被認真地檢視。比如做裁決,為什麼是選委會說了算?那評議會在哪邊?導致沒有人討論制度的問題,變成意識型態鬥爭,就永遠不會有答案了,那這樣對於整個事件的分析一點幫助也沒有。
如果要針對制度面的討論,要不就在淡江的選舉法規第二條明文修改成排除中國籍學生參選啊!但總是要說成來統戰的,其實也很難說得准啦,這都有太多種可能了,但很多人都是沒來由地去批評,但這議題究竟有沒有辦法可以導向比較長期、制度面的討論方向,是可以反省的部份。
不要預設想像 亂套群體標籤
貌似實驗室:與中國的學生代表領袖溝通、交流,這兩邊的人際交流經驗,有沒有你覺得特別值得提出來的觀察?或是你發現其中的相似與相異之處。
林韋翰:畢竟我是念心理的,會覺得每個人都會犯錯,不會先去預設對一個人的想像,再去印證我看到的東西。像是很多人會說大陸人很優秀、很狼性,我覺得那都是為了套用在一個群體上面而產生的標籤,可是你實際上去跟一個人相處,會去懷疑他真的很狼性嗎?或是臺灣人真的有這麼廢嗎?我覺得不盡然。
陸生表達積極 在框架下盡可能伸展
但要說有什麼不同,我認為大陸學生的表達能力還是比臺灣學生好很多,但精確來說應該是更積極表達,因為積極表達不代表內容就有質量(笑)。因為我後來慢慢知道他們的教育制度,比如考試有一些論證法要寫,有一些論述的版型是被教育出來的。所以積極表達未必表示講出來就是有深度、內涵的。
另外就是我覺得大陸學生看得事情廣很多,格局比較大,我們(臺灣)教育環境還是窄很多,像我們可能覺得從台北到高雄要六個小時就快死掉了,我第一次去杭州遇到一個來自黑龍江的,他說回家要花26個小時,我聽到都快哭了,心想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概念。所以我覺得生活經驗的想像會塑造一個人。(從差異比較來看)我覺得臺灣學生比較厲害的是,他可以無拘無束、沒有框架,就是各種可能性都有,但大陸學生我比較常看到的還是在框架下盡可能地去伸展,可是仍然在框架裡面。
台灣學生還是相對幸福多了
貌似實驗室:現在很多媒體談兩岸議題會強調競爭力,如果回顧你自己的兩岸交流經驗,帶給你最深刻的影響會是什麼?
林韋翰:我覺得大陸年輕人很不簡單,因為那個環境太辛苦了,先不講競爭,講生活的環境,可能他們早就習慣了,但我們這種在臺灣生活慣了去那邊還是會感受到一種「不舒服」,比如我之前去武漢,看到很多門口在整修,地板亂七八糟的施工環境,你會覺得這應該要有人去處理好的,在臺灣基本上是不太會見到這樣的景象,至少工地是圍起來的。在臺灣下大雨踩在地上不過是腳濕掉,但那時候在武漢有採到爛泥巴的感覺。
對於臺灣年輕人來說,要在那樣的環境成長,競爭變成一個優秀的人更不容易。要說有什麼影響,可能是覺得自己「太幸福了」,認知到自己是沒有憂慮的,也因為這樣讓我更想要往外出走,因為我想要把自己放到一個很不容易的環境去挑戰。並不是說臺灣不好,而是你應該試試看,自己可以走到哪裡。
讓交流視野更寬廣 更深入
貌似實驗室:你認為這幾年的兩岸在民間交流上的發展有什麼值得關注的改變?在交流這件事上還可以去推動什麼面向?
林韋翰:我覺得以前做交流的人比較少,現在做兩岸交流的機會可能多到難以抉擇。比較大的改變是議題上的變遷,因為臺灣慢慢認知到自己沒什麼優勢了,所以慢慢會從以前比較優越的議題設定,比如談民主,現在比較少談這塊,而是開始思考中國政經怎麼運作這件事,同時含括到中國市場,如何抓住創業、商業的熱潮,是因為這樣的動力想了解中國。以前可能是什麼都不太懂,只是覺得臺灣比較棒,前幾年就僅僅停留在交流,而沒有嘗試去理解要交流的對象。
交流還是一開始(提供機會)的管道,現在管制開放了,比較多會是直接面對的一對一交流,我認為擴展到兩岸交流之外的其它交流更重要,比如很缺乏做東南亞交流的社團,畢竟世界上應該沒有哪個地方可以像臺灣,有美、中、日,到東南亞都有機會交流,所以可以嘗試做更廣的交流。
後記:
我大概是在兩年前認識林韋翰,當時也曾和他合作過兩岸交流的活動,後來我們閒聊到陸生朋友給自己的影響,他分享自己曾帶陸生走訪,發現陸生對台灣的理解甚至比臺灣更多、更深入,可以透過他們的視角反省自己不足的部份。畢竟語言上是共通的,也算是門檻很低的交流方式,能促進比較多傳遞與討論觀點的過程。他覺得陸生在臺灣的角色也是以「外來者的眼睛」重新詮釋日常,能夠為原本觀看臺灣已經鈍化的視角,帶來一些新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