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為正是這樣環境才讓臺灣人對中國學生總有競爭與充滿狼性的想像,「他們的學生在有些層次上來講,確實比臺灣的學生還要拼,這可能是他們的家庭生活所致……我就有認識一個,因為家境不太許可,他基本上是三年都沒回過家的,連過年都沒回去,是有這樣的人在。」
文 / 許鈺羚
在松江南京附近的一間咖啡館,我們第一次見到暑假剛從復旦畢業的陳祖恩,從臉書幾乎無從得知他的近期訊息,後來才知道他通常用微博與朋友聯繫。大學以前,陳祖恩並沒有到過中國,但家人十分支持他到上海念書與就業。或許與他的法律背景有點關係,談話間面對各種問題時,他總是條列式地簡潔回答。
陳祖恩回想第一次到中國,是2010年因朋友介紹參加夏潮的營隊,那時跟著夏潮在一週內經過北京、蘇州、揚州與南京幾個城市,雖然那時見聞感受已經不復記憶,不過同年到上海世博時,就覺得上海是個有許多發展機會的國際化城市,而復旦是上海最好的學校,於是他便從夏潮認識關於中國就學的資訊,後考取復旦大學法律研究所。
兩岸法律架構背後的價值差異
因為法律這門科目有地域限制,陳祖恩說當初會選擇民商法組,是因為中國的民商法大部分是借鑑臺灣的系統。他的畢業論文本來想寫知識產權相關法律,後與指導老師商議後改成寫不動產比較,但他到現在還是對智慧財產權方面比較興趣。智慧財產權在中國叫知識產權,他介紹到,「差在商標的延期,就是差異差在很小的地方,例如一個是到期的前一年,一個是到期前半年開始去重新申請,其實主要差別很小,大部分是差不多的。」
當談到兩岸法律的異同,他意識到兩岸因為價值體系的不同,在立法宗旨上也有差異,「所以當遇到有些個別的情況或細節部分,它的考量點會不同,因為它立基點會不一樣。所以他的法條有時候之所以會這樣規定,是有它的背景在那的」。
他以知識產權為例,「像中國的話,因為個人無權處分他人財產,如有產生其他價值一律沒收,那臺灣可能就要看具體情況,有不同的規定」,另外,民法方面也類似的情況,「像土地,他們土地是歸國家所有的,跟臺灣不一樣,臺灣很多土地是私有的,所以會產生很多像是房子跟土地所有權不一樣的問題。」同樣範疇的法律上,隨著立法宗旨與風土民情的不同,法律也有所差異。
在選課方面,復旦的研究所沒有通識課,除了所上五選三的選修科目,課程幾乎都是安排好了的,系所間有擋修,也不常有旁聽情況。陳祖恩說,臺灣學生不用上政治思想課,用其它課程把這些課的學分補起來即可,但他反而覺得上政治課比較輕鬆,因為政治宣教不用花太多腦力質疑與批判,「反正考試就背嘛」。他也有許多同學是共產黨員,他也曾因為好奇去上過「黨課」,「入黨還是要有一定的程序,他們入黨要去上的一系列的黨課,有時候是請專人來演講。」
迢迢返鄉路:「沒有經歷過你很難想像」
在復旦的三年內,陳祖恩用課餘時間到證券公司實習,每個寒暑假都會回家。他身邊有許多大陸同學也到證券、外商、保險公司或律師事務所實習,但比起他作為一個異地求學的臺灣人,許多中國同學的返鄉路反而更困難,「一般臺灣人會想說回家有多難?在臺灣你可能很難想像,像台北到高雄或甚至屏東也沒多遠,可是他們有些人回家可能要十幾二十個小時,而且他們一般不太會坐飛機,都坐火車,可能要坐一兩天都是有的。」
他認為正是這樣環境才讓臺灣人對中國學生總有競爭與充滿狼性的想像,「他們的學生在有些層次上來講,確實比臺灣的學生還要拼,這可能是他們的家庭生活所致……我就有認識一個,因為家境不太許可,他基本上是三年都沒回過家的,連過年都沒回去,是有這樣的人在。」他提到許多中國朋友畢業後都留在上海,不打算回到他們原生的家鄉去,「可能覺得上海繁榮,可能很難回去,或回去之後很難找到相對比較好的工作,什麼很複雜的原因都有」,即便要回去,陳祖恩說這群學生也是傾向回到家鄉附近的大城市工作。
狼性想像?不能只從單一面向說整件事情
除此之外,他眼中的中國學生其實跟臺灣差異不大,兩邊的頂尖大學同樣都有典型課業玩樂兼顧的學生,就連微信貼文也與臺灣時下年輕人的臉書貼文差不多,「照今天去哪裡喝咖啡,對,然後也有那種文青嘛,就發表一篇那個(感覺的動態)…都有」。他感覺只有規模或可觀度有程度上的差別,「比如說同樣的教室,可能一排(教室亮燈)到晚上十點這樣子,在臺灣可能看不到這個景象,不過學校圖書館的位置我覺得不夠多,一方面也是因為念書的的人實在太多了」,他認為差異是很多因素構成的,不能只從單一面向看所有事情,多數時候是因為環境不同而有差別。
在陸臺生的探索:確切明白自己為何而去?
基於陳祖恩在上海的學習與實習經驗,他建議確定要在中國發展的臺灣學生,寒暑假不要回家,留在中國找公司實習對往後找工作較有幫助。談到關於臺灣學生到中國的抱怨,他認為到異地生活是個重大的決定,最好確切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去,才不會到當地花好幾年虛度時間。因此對於環境的不同,也事先就要有所準備、調整好心態。
復旦的學士班大多數都是上海人,而研究所則是來自各地的學生都有。陳祖恩也交到不少來自雲南、西南方各省份的中國朋友,在上海時常常與朋友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他有許多中國朋友比臺灣人還了解中華民國史,「他們講的時候我就聽嘛,第一次聽到覺得好奇他們怎麼會對這個有興趣,有時候聊完自己有有興趣的部份還會回去上網看一下」,「我們聊的事情天南地北什麼都有,像我也去找過他們所謂『十大元帥』(註),我也是好奇去一個個點、一個個看,都有,聊天的時候提到有什麼不懂我就去查、就去了解。」
同學們的臺灣資訊橋樑
中國與臺灣兩邊的朋友會請他幫忙帶書,兩邊需要與缺乏的資料各有不同,「政治立場、敏感性史料有關的就從臺灣買,例如談論大陸政壇八卦的,或是他要做歷史的考究,兩邊的資料都要看,還有法律的東西有些要推論也要一些資料佐證,如果沒有就幫忙從臺灣帶」,他說在中國買書的確比較便宜,他覺得這兩年中國翻譯的品質都上升非常多。
陳祖恩觀察到中國從出版、新聞到電影各方面,情況都與臺灣不同。有次他買了關於歷史的書,他的中國同學問他:「這本書你怎麼會在這邊買?」關於這類史學書籍,他的同學似乎認為台灣的會有更多未被屏蔽的資訊。新聞方面,他認為差異在於,儘管是篩選過的,中國媒體比臺灣報導更多國際新聞。然而竄改事實的情況還是時有所聞,例如日前佔中行動者的衣服被後製成紅色、報導說是在慶祝國慶。
生活上,學校的輔導員也對臺灣學生特別照顧,具體來說就是會比較關心或態度會比較好一些。惟網路管制讓陳祖恩感到有些不習慣,例如不時有同學的微博貼文被刪除,發文也要注意不能出現「反動言論」。
當他的中國朋友來臺灣玩時,他笑說:「都帶他們去大學時會去的地方」,而朋友與家人到上海時,他也會帶他們去他挑選過的地點,「我同學來玩,我都跟他講你什麼地方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我都帶他們去那種可能只有本地人才會去的一些地方。」
回想起之前他帶家人到南京總統府時,他觀察到比較有趣的是,隨遊客來自的地區不同,導覽員除了口氣與語感會做調整外,解說內容也不太一樣:「像我們那時候因為主要都是臺灣人,他那時候的說法稍微比較溫和中立」,但他另一次去的時候,剛好有一團是大陸的大叔大媽團,「他們就說:『你看,這裡面有電梯,然後我們毛主席也來過,蔣介石他上樓的時候是坐電梯,然後毛主席來的時候是走樓梯』,反正就是有這種差異性,這個也是蠻好玩的。」
高現代化的進步社會 V.S. 人民的真實生活
當被問到如何看待中國「盜版、落後、水準差」的負面印象,他說:「早年臺灣也是盜版王國啊,那時候我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候臺灣叫大補帖,一片光碟裡面什麼都有,臺灣有經歷過這種年代啊」,「甚至說像教育,人家也常常講到大小便,但這其實不是什麼大問題,像有的人他在農村生活,農村你們應該沒有看過,旁邊都是田、有一些磚瓦房,那真的沒有廁所,並不是人家不懂禮貌,真的是因為他的生活環境就是那樣子。」
「這不能說他們沒禮貌還是幹嘛,中國大陸人口基數龐大,不像臺灣只有兩千多萬人,這種是需要時間的累積」,他認為是中國整體進步太快,但相對人民還沒習慣現代化的一切。他剛開始去的時候也對按喇叭這類行為很受不了,但往往跟一些同學聊過他們的生活處境後,都覺得可以理解。中國硬體部分比臺灣先進很多,例如網路付款的發達程度,甚至出門都可以不用帶錢包、帶手機就好,同時他也觀察到,中國在復旦就讀的三年內變化很大,更不用說跟他一〇年初到上海時相比。
目前陳祖恩已經回到臺灣,雖然因為家庭因素沒有像原先規劃的留在上海發展,但就讀研究所的三年間也讓他更加認識與理解兩岸的情況。到中國就學後,從適應差異,到理解差異導致的偏見,這些過程使他認為各種現象都不能脫離各自的處境與脈絡而談,也使他在思考這些的同時,不時從上海的生活反思臺灣的境況。
註: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帥,又稱開國十大元帥。於1955年九月27日第一屆人大通過決議、毛澤東授與軍階,表彰朱德、彭德懷、林彪、劉伯承、賀龍、陳毅、羅榮桓、徐向前、鎳榮臻與葉劍英十人於土地革命、抗日與國共內戰中,對中共的貢獻。